免於毀滅的諾亞方舟:許榮哲談《記憶之都》 免於毀滅的諾亞方舟
◎許榮哲
對於西元1968年的人們而言,33年後的2001年的確是一個非常遙遠的日子,遠到足以讓想像力騰空起飛。這一年,電影導演史丹利‧庫柏力克和科幻小說家亞瑟‧克拉克共同創作了後來的科幻經典《2001:太空漫遊》。
然而時間的大腳一跨,我們已經來到了2008年。一眨眼,那個原本應該帶著科幻感的2001年居然已經染上暈黃的色彩了。
因此,閱讀《記憶之都》之初,對於小說設定的時間終點2053年(台北城滅絕日),始終帶著微微的恐怖感:45年後的2053年很快就會降臨了,到時候就像那些預測1999年恐怖大王將從天而降的預言家一樣,真正降臨的是他媽的一點也不準,追溯既往,以前那些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的預言不過是一些穿鑿附會。
然而越往後讀,我越察覺小說的重點不在時間,不是科幻,而在記憶,而是文學。
艾倫‧萊特曼《愛因斯坦的夢》裡有這麼一段描述:「在這個世界裡,時間是看得見的座標一維。正如一個人向遠處望去,所看到的房屋、樹木、山巒都是空間裡的標記;那麼一個人如果往另一個方向看去,他可能看到出生、結婚、死亡這些時間裡的標記,朦朦朧朧地向前延展到遙遠的未來。」
《記憶之都》描寫的正是愛因斯坦的夢裡的世界,時間是看得見的座標一維。
2007年,少年主角何正成因緣際會之下,撿到了2053年台北城毀滅時自己的「腦記憶晶體」,於是他一生的終極任務變成了:張大眼睛不停的看,不斷的記憶,好讓未來的自己能夠撿到關於台北城之所以毀滅,又為何毀滅的終極秘密。
何正成是一名記錄者。
孜孜矻矻儲存記憶的同時,何正成也反反覆覆觀看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因為何正成的過去與未來都已經被上一輩子的「他」記憶起來了,於是他看到了原本只應在愛因斯坦的夢裡才能看得到的出生、結婚、死亡這些重要的時間標記。
何正成也是一名觀看者。
在通俗的故事裡,記錄與觀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拯救,拯救即將於2053年毀滅的台北城,這才是故事的最高潮,所以一定得有一名拯救者。
然而拯救台北城的任務不在這一世的何正成身上,這一世的他只是一名孤寂的中繼投手,唯一的任務就是讓時間沒有任何意外的朝毀滅的宿命而去。
毫無意外,2053年台北城毀滅,而這一世的何正成見證了這一切,也完成了他的任務。
中繼投手投滿兩局,教練比了一個手勢,強力後援投手「終結者」出場。觀眾鼓掌,他們的目光統統投射在意氣風發的終結者身上,而不是氣
喘吁吁完成任務的中繼投手。
雖然上場的終結者也是何正成,下一世的何正成,這一世他的任務不是記錄與觀看,而是拯救台北城,但那已經不是這本小說裡的故事了。
《記憶之都》的故事裡沒有英雄的拯救,只有不懈的記錄和反覆的觀看。即便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也一樣──2053年1月23日,最後一日到來,我習慣性穿逛我一生所有的記憶,展開最終梭巡之旅,那些我早已背誦千萬次的影像,2006年……2053年台北城滅絕日………
正因此,《記憶之都》是一個悲劇,宿命的悲劇,然而也正因為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麼,於是這一世的何正成既疲憊又知足的領著讀者,一遍又一遍的觀看自己,少年的自己,中年的自己,老年的自己,以及正好完全相反,不可思議的越變越年輕,但同樣逼臨死亡的台北城。
我們無從得知2053年台北城是否依然安在,但我們相信愛爾蘭小說家喬哀思的話是對的:「有一天,都柏林這座城市摧毀了,人們也可以憑藉我的小說(都柏林人),一磚一瓦地將之重建。」
一如《記憶之都》裡反覆提及的,台北城一旦毀棄,我們便可以憑眾人的記憶,重建這座頹淪之城,記憶是樑柱,記憶是磚瓦,記憶疊建起大樓的高度,記憶鋪平整條通往過去與未來的高速公路,記憶打通了時間與空間的黑洞……
打開《記憶之都》,時間是看得見的座標一維,往前看是1884年的台北城圍牆完工,往後看是2053年台北城遭受天火浪海襲擊,而此刻當下不懈的書寫,及其日後一絲一縷轉化而成的綿長記憶,則是拯救台北城免於毀滅的諾亞方舟。
郭漢辰是這個時代極少數極少數極少數同時擁有寫大河小說才能與企圖與毅力的小說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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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書評 / 遠景二號小編 / 回覆(0) / 閱讀(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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