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異鄉人》心得：家在何處？什麼是家？
《異鄉人》中所收錄的十篇短篇小說，故事背景、人物遭遇各異，但似乎又都繞著同一個主題在走，那便是「家」，或者可以將此題延伸得更為廣泛，定義為自我的歸屬。但同時，本書書名「異鄉人」，彷彿是預告著這本書每篇故事、每個人物的命運一樣，又讓他們在尋找歸途的過程中，遇到了種種艱困，並讓他們在艱困中反思自身與這條不知通往何處、又何時才會走完的歸途。
作者柯品文先生的文字，是一種綿長的、給人有種黏滯、低沉、喘不過氣的感覺，因此，在處理、敘述這類題材，便更予人這種黑幕兜頭罩下、無論怎麼奔逃也逃脫不開的桎梏感受。老實說，這種感覺滿教人不好受的，在閱讀的當下，的確有種快要窒息的感受。
然而，一旦得以跳開書籍，作者誕生出的字句、作者營造出的畫面、作者所灑落出的氛圍之網，卻無時無刻、自然而然地牽引妳回到他想包籠妳的意境，妳甘願跟著他回去，因為在書中所談到的某些課題，也的確是當下的妳我可能曾經思考過的生命意義。恰好上回讀到《第13個故事》，瑪格麗特˙李雅的父親所說的一段見解，很適用於這裡，因此記憶深刻。
「有些小說傳達的訊息是人類的苦難永無終止，要活下去唯有忍耐一途，讀完這些小說後他體會到一種優美的淒涼感。他也提過有的故事結局看似無聲，卻能在記憶中產生久遠的迴響，這些迴響遠比那些喧噪、更具爆發性的收場還要悠遠。」－－《第13個故事》
不過，就小編個人而言，我還是比較偏好那種帶著溫馨、暖色的小故事，即使有些淒涼、有些不得已，但至少我是知道這條路途的終點，有一個名叫希望的東西，讓我還有一些勇氣，繼續的走下去──即使抵達了終點，或許什麼都沒有，但人的意志一旦相信了，其實那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自然，〈遠行〉、〈夢想家〉、〈公車老爸〉這三篇，是我特別鍾愛的篇章。
〈遠行〉一篇，一開始文字所織造出的背景，就如同極地冬季的天空一樣，在光燦的極光出現前，是陰糊的，滿天滿地蒼白的雪，沒有任何顏色──對一個因丈夫外遇而失婚、與親生女兒聚少離多的女人而言，她的人生、她的生活，的確如此，而對一個因病而致使眼前的東西皆是灰暗、模糊的女兒來說，不論是眼前的世界還是內心因父母離異而生的境地，也都是如此。
在此，作者將極地的極光奇景為這對難得重逢、一塊出國旅行的母女們作一契合的連接。在漫長的寒地等待中，不正是一種她們在現實中生活的投射？因大人之間的離異，不但對大人造成了傷害，孩子對家、對親情的盼望，也因此蒙上了不易修補的疤痕，或許那女孩的眼看不到東西，便是想逃避這些讓她自卑、讓她感傷的事實。但她的母親並不放棄，她願當她女兒的眼睛，將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再經一種充滿感情生動的方式述說給女兒聽，彷彿是積極的彌補似的，同時也在補償的過程中，不斷反省自身。
最後，在孤寂得彷彿只有彼此的呼吸與體溫可以依靠的漠寒極地中，母女兩人總算實現了願望，等候到了極光，而不只是母親，女兒黑糊的世界中也隱約見到了光采。故事在此作結，但文字卻也於此充滿了一種溫暖的祝福，緩慢卻逐漸地糊開了故事的陰鬱，並預告了這對母女因這段新尋找回的親近關係，而得以在陰灰的現實生活中，找到為彼此取暖的點點光芒。
〈夢想家〉一篇，簡單，卻更直接地把真摯的對家的感情呈現在讀者眼前，因此我也很喜歡。作者沒有用多餘、迂迴的文字技法表達，而是選擇最樸實、最親切的方式，在故事的行進途中，寫入一道又一道充滿母親味道的私房家常菜，同時勾勒出了困境中、依然有家把持、屹立的安心溫暖氛圍。前面讀了幾篇陰鬱無奈風格的故事（讀完這類故事，再繼續讀下一篇時，總會膽戰心驚，想說自己的心情又會被塗黑成什麼模樣？），讀到這篇，那種窩心會讓妳感動，化開憂鬱。
至於〈公車老爸〉一篇，文字與感情充滿了如本篇父親（與大多數不愛說話的一家之主）一樣的感覺，便是內斂，但是一旦看清了內斂中的真情，那便是比什麼樣露骨的表達方式，都更加教人動心。〈公車老爸〉將一家之主對於家、家人的責任、羽翼，具象地化成一輛公車，在廣漠疏離的大城市間，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小心翼翼地踩著油門與煞車，除了搭載乘客，也載著自己的妻子上班、載著自己的兒子上學，以及載著自己的家，前往未知的未來。
當自己的妻子與兒子都在車上（也可說是他的人生中）時，其實終點站不是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過程，是家人存在在彼此身邊、相知相惜、默契凝望彼此的深刻日子。所以，一旦妻子過世，兒子上了大學、離開了家自立，這輛行駛了半生、總知道該往哪處駛去的公車，竟就頓失了方向，不知該如何走下去了。當我們在歷經了家庭仍凝聚著溫度的時期後，再和主角與父親一同意識到僅能靠回憶去行駛生活時，這段話便讓人有些鼻酸了。
「這麼多年還始終不願退休的老爸，歷經幾年相似的公車路線與變與不變的風景，那永無止盡的反覆洗禮，常年的公車駕駛生涯，恐怕或許也正搭載著他對這個家所有的懷念吧？然而，終點站會不會在他永遠駛不盡的前景中，鑽探入那深深潛藏關於我們家的悲傷漩流內，又或許他一直在尋找這輛公車路線當中真正能夠停靠的終點站，一個可以讓他停止漂流位移與安養年歲的回憶終點站。」
當然，不是每一篇都那麼「幸運」的，可以讓主角們曾經擁有過家的溫暖。家從一開始就滅了，他們只能從破裂的碎片中，以及人生剩下、未走完的路途中，繼續尋找那屬於他們的家。如〈照片〉、〈我表姊〉、〈異鄉人〉、〈化妝師〉等。這四篇故事皆滿窒鬱的，便是我前面所說的，讀了會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就連現在要再反思一次故事的感覺，都會覺得有些痛苦。但不能不提一下，〈照片〉與〈我表姊〉中所使用的實物意象（分別是照片與長髮），與故事本身的意義之連接非常成功，閱讀的時候可以多多留意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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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書評 / 遠景二號小編 / 回覆(0) / 閱讀(2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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