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難的後座力:路寒袖談《我和我的檳榔攤》 磨難的後座力
◎路寒袖
台中縣海線公民大學伊始,我就在那裡開課。秀英和幾位要好的同學一直是我的基本學生,直到我離開了,她也跟到我創辦的國家文化總會中部辦公室上課。那時辦公室規劃了一系列的「文學蒲公英寫作計畫」,小說、散文、詩歌三類各十二堂,分別由楊翠、吳晟和我授課,秀英是少數的全修生;甚至連每個月一場的「飛揚台灣」系列講座,也常可見到她的身影。而秀英可是住在清水,開車進台中市區來回一趟九十分鐘跑不掉。
課堂上,我都會要求學生上台分享自己的作品,也談自己的生命故事。海線小鎮的芸芸眾生,尤其是三十歲以上的女性,生命多多少少坎坷加辛酸,有些人在台上說著說著,眼淚就撲簌簌的落,秀英當然是其中一位。
聽秀英講她無奈的婚姻、家庭的排斥、賣菜賣檳榔的苦楚、學電腦的趣事,以及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女兒,跌宕起伏,感覺隨時都要衝破人性的極限。看著她,愈到悲慘處,笑得越大聲,不禁錯覺,是不是編造出來的?但諸多人性幽微的卑劣細節,或那些市井的營生技倆,若沒打滾一段時日,是怎麼天馬行空都搆不著邊的。
我聽得動容,鼓勵她將自己的這些故事寫出來。
秀英屬快筆型的,產能又大,只是讀來像是與文字初見面,彼此之間還陌生客套得很,周旋一圈之後才想得起對方姓啥名啥。不過,她像早已打定主意要跟它們相守一輩子,時時刻刻耳鬢廝磨,任誰都可以感受到那股難以遏制的熱力。
後來,秀英跟我說想出書,這正合我意,台灣的女性生命史不論邱瑞穗的《異情歲月》,或是范麗卿的《天送埤之春》,無不開發出柔弱背後的堅毅與強韌力道。
沒多久,我就收到秀英寄來的稿子。讀沒幾頁我的心就沉得連影子都打撈不到了,與我的期待頗有落差。原來她寫了一部小說給我,雖然故事還是她的,但十足的家庭倫理大悲劇戲碼,只差沒有一根火柴和一桶汽油。
問秀英,我整理出來大致是這三個原因,第一,文學創作是她的夢,尤其是寫小說。第二,故事中的當事人都在世,而且現在大家還同住一個濱海小鎮。第三,無力正視生命中那些傷痛極深的過往;小說可以虛擬,或許當事人看不出,即使被質疑了,還可振振有詞的辯解。小說也可以築城建堡,披掛迷彩偽裝,讓自己躲藏進裡頭,不用見光。
我並非反對她寫小說,只是感覺完全不對味,簡直是自廢武功。秀英聽我建言,沒幾天寄來全新的稿子,半路一百八十度大迴轉,車頭算是對準了目的地。但故事中幾個轉折的關鍵,秀英依舊避重就輕,我知道她的顧忌,給她吃定心丸說,在不逃避、違悖事實的前題下,可以儘量厚道。
秀英稿子每改一次,我的要求就加重一分,一度她還說,寫不下去了,書乾脆不出了。因為每每回想感情被強行拆散的往事,心便如刀割,眼淚哭到擦不完。
我可以體會秀英的心情,但在我的觀念裡,面對寫作只有一種態度,那就是嚴苛。因此我不得不殘酷的一再「逼迫」,只希望她出一本有看頭的書。更重要的,這是一次她與傷痛正面對決的好機會,這一關一定要闖,一定可以過。
很高興秀英在定稿的書中提到「四十歲老鷹」的故事,我相信她是確切的領悟到箇中的寓含。那一段錐心的不堪婚姻,換來了許多可愛的同學、義工朋友;而在這些悲喜交織的歷程裡,最令人感動的是,陪著秀英亦步亦趨走過的女兒Lucky,她是秀英新生命的靈魂,也是天使。秀英真是何其的幸運!
在生命中,其實磨難的後座力是喜樂,只要你挺得住。而這本書的完成、出版,證明秀英挺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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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書評 / 遠景二號小編 / 回覆(0) / 閱讀(19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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