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誰也不能讓時光倒流……：賴芳伶談《何時，愛戀到天涯》
雖然誰也不能讓時光倒流……
◎賴芳伶
認識路寒袖的人和詩，是我人生中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他的人貼近詩歌中的世界，率真到幾乎不戴藝術家的面具，讓我驚嘆。作為一個「人」，常常會在生命價值的自我辯證中遺失；作為一個「詩人」的路寒袖，卻能在詩歌的書寫中保持自我。
自稱「鐵骨仔生」的路寒袖，凡事誠懇認真。他曾為一生敬業，任職火車司機的父親，寫下這樣的詩句：「生活如果有什麼哲學／那就是鐵和鐵／生活如果曾經落淚／也要丟給車輪／讓它一滴一滴的輾碎」。吟詠他的詩作，常感到與自己的生命符節合拍。不論生活或創作，鐵般的意志，慣常被路寒袖以露水、花、夢、風、雨、雲、流水、船隻……這些看似虛無流動的意象，連結土地、山巒、海岸、燈光、日月，去落實永不止息的愛和希望。他曾說：「除非春天不再來臨，否則我們一定能夠找到那朵最美的花朵；除非星光永遠隱匿，不然我們總會看到最亮的那顆星星」。
無論在怎樣的世局潮流下，路寒袖始終牢繫「有夢最美，希望相隨」的理念和行動。儘管漫天蓋地的烏雲，不斷顯隱在他的生命體悟裡。2008年4月，路寒袖跨旅歐洲四國的攝影詩集《忘了，曾經去流浪》問世，綰結他一向熱愛的詩與攝影，再次印證恆久堅持的，對自然、人世的愛美信仰。誠如他自述的，雖然輕狂跋扈的年歲已過，但飛揚之志卻未曾稍減；即使短暫行旅，只要眼睛靠近相機觀景窗，食指按下快門的剎那，流浪的魂魄都回來了。
《何時，愛戀到天涯》是路寒袖繼《忘了，曾經去流浪》之後的第二本攝影詩集，影像內容聚焦於浪漫旖旎的義大利，涉及近十座城市，以圖詩互釋的典麗形構，抒寫世間情愛，韻致迂迴幽邃。如素描愛情悵惘的〈古街045〉：
昨夜的歡愉，已如
背後大理石般的冰冷
妳抽著煙取暖
我則低頭沉思
該如何打破這個僵局
配上欲言又止的凝滯畫面，抓住浮世共有的情懷，盈滿無奈的疑團，尋常又深刻。又如〈古城堡5.1，053〉：
即使我熾烈如陽
而妳卻還是古堡深鎖
我只能
只能用影子深深地
深深地擁抱著妳
以如此樸素的文字搭配強烈的光／影、熱／冷圖像，對比出一場徒勞無望卻又九死無悔的愛戀，實在震動人心，恍似當代版的〈漢廣〉或〈蒹葭〉。而腥羶情熱又可以被處理得婉約內斂，隱入圖景中，像〈米蘭028〉：
當妳要離我而去時
務必關好門窗，否則
貪婪的貓已在窺伺
昨夜我們溫存的氣息
以及〈米蘭068〉的：
一夜之間
連牆壁都泛了潮紅
我們必須開很多的窗
才足以平復激烈的喘息
當然，更多時候大部分的愛情都類似〈米蘭023〉寫的那樣：
我在浮華的外面
枯立良久良久
真實的妳
終於從虛幻的櫥窗
走了出來
至於〈觀光墓園073〉，恰如其分的詩文和圖像，尤其足以讓人在熱戀、情傷之餘，低迴再三：
噓－－
請小聲一點
我正擁抱著死亡
傾訴
惟所有情愛皆如此開場，不是嗎，請看〈維洛納023〉：
座位已經訂好
天涯坐一邊
海角坐一邊
陽光為我們的進餐
掌燈
即便可能面臨輿論的批評，不倫之戀亦得以在詩圖中藏匿，只要擁有如死般堅強的，愛的意志和勇氣。〈威尼斯418〉為我們傳訴出來了：
穿越龐然的流言拱橋
我們的雙人小舟
富麗堂皇的在陽光中
悠遊前行
至於一切曾有但已不再的想望，在記憶中的永恆現身，不也這樣麼？試讀〈威尼斯139〉：
這海鷗是你的思念嗎？
否則怎會在
我等待的碼頭
不斷的盤旋
而〈佛羅倫斯5/6，036〉所說的經驗，誰能沒有過？多少昨日是這樣度過的：
我走在清晨
翠綠的陰影裡
每一片的葉子都在詢問
為何你不在身邊？
而，所有的椅子
都空在那裡
等你
《何時，愛戀到天涯》裡的每一首詩都暗藏百轉千迴的情愛甜蜜與滄桑，神授魂與的色慾，總纏綿著純粹的愛情心志，彼此相因；一如美麗的圖像和哀愁的文字，兩兩相成。這一生，我們之所以「必須儘速趕路」，就是為了「以便在天黑之前」，回到所愛的人「溫暖的懷抱」。
細讀路寒袖的新作，彷彿時光倒流，同時盈滿前瞻圖景，雖然誰也不能使草原長青，花卉再度吐豔；但它汩汩流淌的愛與美，永遠提示我們，再怎麼感傷，也可以在殘留的、未來的一切當中，尋找、創造新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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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書評 / 遠景二號小編 / 回覆(0) / 閱讀(237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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