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魯冰花》心得:被消費、壓榨的天才之花 「魯冰花謝了,留下一粒粒種籽,明年又會開出一片黃色花朵點綴人間;而在這一開一謝之間,使茶園得到肥份。然而,人世間可貴的天才之花謝了,到底會留下一點什麼呢?」
這是故事最後,郭雲天的慨歎。本以為這種慨歎會因為這部書、這部改編電影的流行一時,以及歲月的沖刷、前行,而為社會與教育做了一些反省或改進,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仍有天才被貧窮埋沒了,地方上仍有依勢力來行事的醜事--在我的同輩裡面,就有人因為沒有靠山可靠,甄選成績明明優異,卻無法被選上正職老師的憾事發生。
讀著這故事,很自然的就會發現它是分雙線進行的,這界線可說是涇渭分明,或許是作者刻意為之,也可能是不自覺的就產生了對比。一個是小孩的世界,一個是大人的世界。小孩的世界雖然貧窮,但是那文字是光明的、歡快的,有煩惱、也是一晃即過的,像一條激烈翻湧、永遠停不下、卻相當清澈的湍流。而大人的世界,尤其是隱身在教育後面的權力、利益角力,雖是表面平平和和、和和氣氣的,卻透露著一股虛假的氛圍,就像一潭平靜的死水,底下黑乎乎的,不知道藏了多少骯髒齷齪在裡面。
這兩個世界,理應不該有任何交集,小孩的天真想望與大人的權力慾望是絕對無法搭在一起。這是因為,小孩在大人的世界裡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然而一旦有了呢?大人發現「此物」可用了呢?他們會怎麼做?
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將那孩子拉進紛爭的中心,沒用時,壓垮他,有用時,消費他。兩條本毫無交集的線,在此會合,這會合,不但對比凸顯了人心的叵測,更讓人看到了現實蠶食天真心志的殘忍。
作者寫這現象,從不現身批判,而是運用郭雲天這個還在唸書、暫時當短期代課老師的青年的視角,去看這一切的發生,並讓他參與這紛爭的核心。若深究,其實他的確不是個大人,在某部分的想法上,或許還是個孩子,所以他很直率,甚至很衝,不迂迴的。因此以他的視角去看到的人心、人情,都是用最質樸、最直接的方式寫出,要下評論,也很直白的把他的不解疑惑給倒出來。
比如校長受制背後的勢力,而推翻了自己先前答應郭雲天可獨自做主的事。可他當然不承認這是推翻,反倒「委婉」地指責郭雲天不該單獨行事,要經過學校的資深教師討論才行。要知道這「委婉」是最討厭的一個態度,如果用罵的,妳當可有充分的理由理直氣壯地同他吵。可對方卻是好好的跟妳說,妳做錯了--妳照著之前他對妳說的方式做,卻做錯了--妳要怎麼辦?妳可反駁這是他之前說的話,所以錯的人是他嗎?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所以這「委婉」真是可憎可厭。
還有那些前輩們對郭雲天的誇張讚美,實為句句如飛箭的諷刺,當事人是絕對不會糊塗、聽不明白的。可表面上,妳卻只能跟他們推辭謙讓,而不能翻臉走人,否則就是妳太不上道了。
種種云云,郭雲天對這社會的交涉方式都是滿滿的不解與困惑。或許是與這郭雲天的社會經歷相仿、處境微同,所以讀到這些,真是心有戚戚焉,很能體會他對這社會禮儀的不滿與有苦說不出的憂悶。那更別說是那些小朋友,他們是連知道都沒辦法,就先被洪流給捲了進去的。
順帶一提,我覺得校長這個形象挺有趣的。作者用他說話的方式,帶出了他這人的個性。校長在說話時,三不五時就會「這個、這個」,這不但真,更是妙。在「這個、這個」的吐出過程中,不知有幾百幾千的念頭在他腦子裡流竄。結果「這個、這個」的上句與「這個、這個」的下句,其結果與邏輯往往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正如郭雲天所想:「他這個人,正如傳聞,是個出名的好好先生。其實說是好好先生,倒毋寧說是沒有主意較為恰當--也許,這就是好好先生之所以為好好先生了。當然,嚴密地說,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沒有主意的。廖大年校長也有他的主意,只是他很容易受到旁人的意見的影響。他那瘦薄的身子,往往叫人聯想到浮在水面的一片羽毛,輕輕的風一吹,就會給它吹過去。不想他的主意竟也是如此。」真是相當形象的說法。
至於看過電影後,我倒覺得電影將林志鴻這個小朋友的刻板、保守、依循大人所希望的路去走的形象,表現得更立體。原著中只是用郭雲天的談話觀點去帶出他的墨守成規,電影卻是直鋪他的作畫過程--若沒有主題、沒有實體在現場,他就完全不會畫。郭雲天最後要他畫這個班上的同學,他便站起來,老老實實地數了一次這班上有幾個同學,是相當傳神地表現了他的制式、無法變通以及缺乏想像力。
最後,阿明因病過世,他出國去參賽的作品得到了特獎。而當初郭雲天與支持「畫應該就要像」之論調而盡力屏除阿明參加縣立比賽的徐大木,他們對於美感與天才的爭辯,仍言猶在耳。但大人似乎比小孩還要健忘,大家都適時地忘了這場爭辯的焦點,而直誇說阿明是天才、得到這個獎是當之無愧。阿明的死,給人震撼;阿明的獎,給人諷刺。但是我們最後看到的是,一群鈍感的人絲毫不覺有異,依然理所當然地誇捧著阿明、消費著阿明……可笑的生態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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