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風聲鶴唳》心得：戰爭下的一片孤零落葉
《風聲鶴唳》是《京華煙雲》的第二部，主人翁是木蘭那不成材的兄長笛人之子，伯牙。《京華煙雲》這部大長篇，是將仍保有古老傳統風格的中國哲學、生活方式、民俗風情，全盤地介紹給西方世界，作者以《紅樓夢》的敘事方式進行故事，節奏緩慢，甚至漫長得讓人感覺不到劇情的進展，卻是各章各節都有令人深思玩味之處。
《京華煙雲》結束於抗日戰爭初期，而《風聲鶴唳》則銜接上了這個時間點，繼續將中國的遭遇以英文介紹給仍處於安樂平和的美國世界。就小說的標準與元素來看，它的確是比《京華煙雲》精彩，起伏跌宕，讓人一頁緊接著一頁翻。但就文學或思想價值來說，似乎就弱下了些。
較之前者，它有一種廣宣式的民族氣慨，字裡行間不斷頌揚中國人對抗日本人的愛國決心、同胞們互助互濟的大愛，細述南京大屠殺後各地一場接一場到來的捷報勝利，以及對帶領中國對抗日本的領袖的高呼愛戴……這種三不五時就要寫進故事裡的讚揚，不免令人覺得有些刻意為之。
但是我們也必須換個角度想，作者當時寫下這個故事的心情以及時代背景。面對中國百年來的劫難之最高潮，他的心情是多麼憂慮，當他看到中國可以反撲、可以團結時，心情又是多麼亢奮。文學就是要抒之以情，這本書的情自然是滿滿的愛國情操、對他認為唯一能領導中國走出陰影的領袖的推崇敬仰，還有帶給全中國同胞的無盡希望。
似乎為了讓讀者以前後反差的方式、逐步且深入地體會這份愛國心的偉大，作者開篇並不以正面來寫，反而是焦聚在伯牙那一家富家子，在已被日本占領的北京裡過著苟且偷生的日子。伯牙的妻子與舅媽等親人，在淪陷區內大談西方文明的崇高與嚮往，她們各個作風俐落直接，因此也能將這套她們自以為的西方文明與大女人主義講得精采犀利。然而實際上，身為大女人、高唱不該向舊社會陋習低頭的她們，卻也只是鎮日搓麻將、聚會開趴這樣無意義的打發日子，作者直截了當地將這套言論與她們的作為放在一塊，自也成了一個銳利、嘲諷的批判。一幅富有但糜爛、毫無尊嚴的醜惡圖畫於焉展開，一股膠凝、窒息的墮落感讓人嘴巴一歪，打從心底鄙夷這一群人的生活。
加上我個人對迪人與銀屏的印象非常不好，也不覺得伯牙這小子會是什麼好角色。他雖厭惡自己妻子的膚淺，但他個人卻是以遊戲、打賭式的心態，去看待中國對抗日本的這場戰爭，聽見中國輸了一役又一役，他所扼腕的不是同胞的生命與中國的前途，單純只是因為他的戰略思考錯誤，好像考學校考試猜錯題了一樣。
但這樣的男子，本書的女主角崔媚玲、後化名為丹妮，居然也會愛上，而且愛得轟轟烈烈。不過，我倒不常對媚玲反感，相反的，有時我挺喜歡她那毫不保留流露出的單純與天真，即使這單純天真讓她在過去招來了多少麻煩，她也絕不收斂，因此伯牙與其友老彭才會迷上她。最神奇的是，她過去明明遭遇到許多不專情、偏愛逢場作戲的男人，也因此受到傷害，但她還是像個初戀的女孩一般，傻呼呼的相信自己能再有一段新的真情。而面對看起來老實厚道的老彭，雖然陌生，卻也能毫不做作的直接將自己不堪的過去告訴他……種種跡象看起來，她真是一個天真到完全沒有心機的人了。
因此，作者將媚玲比作一葉在狂風暴雨中旋轉漂泊的孤零樹葉（本書的英文書名為「A Leaf In The Storm」），容易受環境所左右影響。當她陷入伯牙他們在北京的糜爛生活，她相信自己可以得到真愛，除了真愛之外，她可以完全不管外界發生的事，好像她尋求真愛的背景是一個平和安靜的世界，這種天真其實是令人可恨的。
但好在她遇見了老彭，老彭對蒼生的慈悲、對世事的看淡，直接且深深地影響到她，改變了她看世界、看生命的觀感，這個時候，她的天真單純便成了一個令人可喜的特性，因為她很容易、很大方地接受她過去不曾意識到的東西，而非盲目愚蠢如伯牙的妻子那般固守己見、作繭自縛。作者也在敘述媚玲的改變同時，滲入了佛教的因果思想，與《京華煙雲》主倡的道教有了差別。或許滲入佛教，是為了讓那被戰爭割裂迫害的蒼生，有一個可以得到安慰療養的空間。
不過，有時媚玲那過於樂觀，觀察戰爭、體驗戰爭彷若是毫無關係的外人的角度，會不會是作者視角的一個缺陷？媚玲應該是讀者看這場慘絕人寰的戰爭最主要的眼睛，但我們卻會被她的感受給弄得一愣、甚至哭笑不得。比如她換下華服，穿上遠行裝束，來到被戰爭打得滿目瘡痍的鄉間，會覺得這體驗很「新鮮」？「新鮮」這樣的感受字眼用在這場戰爭上，絕對是對那些被犧牲掉的生命的一種污辱。她傻呼呼的沒關係，但絕不能用這傻呼呼的態度看這戰爭。之後她雖有投入幫助難民的慈善工作，卻還是有一層近乎理想的薄膜隔閡著真實；雖也聽聞了許多戰場上令人咬牙搥胸的殘酷事蹟，顯露出的也只是一種不太實在的激昂，而不是深切的恐懼與無助。
感覺上，媚玲和作者都沒有很融入這場戰爭。這會不會是因為抗戰爆發的時候，作者人定居在海外，隔著太平洋、在舒適便捷的環境下看著這場戰爭的進行？這自然看不真切許多的東西，也無法深入民間。若作者能像許多當時留在中國承受苦難的知識分子一樣，真真實實的把自己變成了難民，體會什麼才是真正的無家可歸、流離失所以及家破人亡的感受，或許，《風聲鶴唳》中的八年抗戰，會寫得更震撼，結結實實地撼動那安逸的美國社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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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書評 / 遠景二號小編 / 回覆(0) / 閱讀(22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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